非私小說：喪禮

手中的廉價線香燃著熒光，

殘灰落在擦得晶亮的鞋尖，

他瞅著那灰燼，頓覺冷了起來。

他的身影隨著斜射的夕陽拉長，

靈堂在冬日的黃昏中顯得淒涼。

"南無...南無..."

法師手持法器打著節拍，

有氣無力的呢喃著。

此處相當寧靜，

除了誦經聲與偶爾傳來的幾聲啜泣之外。

週間的平日，
他來參加故友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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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的誦經由慢轉快，

趕進度似的在冗長經文中飛躍著。

他的心思也隨著鐵道般的誦經節奏翩翩浮想，

憶起了與故友在學生餐廳閒談的種種。

故友常漫不經心地故作滑頭，

一搏同學們的哄笑與嘲弄為樂。

(而那張能言善道的嘴現在正躺在那裏)

他心想

彷彿還能聽到故友轟然大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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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板的誦經聲令他焦躁，

他打量起整個靈堂。

靈堂布置著許多百合，

其中一部分邊緣已經泛黃，

褐色花粉與白色花瓣跌落在地、焦萎蜷曲。

正中央放著故友的遺照，

深藍色的細框眼鏡，

略顯尖瘦的下顎加上紅得出奇的嘴唇，

嘴角帶著一絲笑容，

隱約可見淺淺的酒窩。

他對故友的行為舉止沒什麼印象，

只記得他總是喋喋不休。

「如果有天我啞了，肯定馬上自殺！

與其當啞巴，我寧願去死！」

不知怎地，他想起故友曾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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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的超渡儀式告一段落，

司儀指揮著眾人捻香。

他站在靈堂前，燃起線香，

緩緩地放進香爐中。

看著故友的家人對他鞠躬答禮，

他來到故友家人旁，

說了幾句可有可無的安慰，

自己也不禁落下淚來。

故友的寡妻看到他，

也許是觸動在學時的共同回憶，

強忍的淚水一口氣傾瀉而出，

來自同學們的輕啜聲也變得更明顯了。

故友的妻子臉色慘白、雙眼紅腫，

在他人的攙扶下才能勉強站立。

誰也沒想到這個玩世不恭的同學最早結婚，

何況結婚的對象又還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他想起故友結婚時的情景，

兩人鶼鰈情深的樣子還記憶猶新，

只是故友已經提早退場，

留下朋友、家人、與妻子

看著故友家屬們的憔悴神情，

他對故友產生了聽聞噩耗後，

首度出現的譴責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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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死者"在冰櫃裡的樣子

他不會用"故友"來形容那具

乾癟、泛紫青色、眼瞼因脫水而露出眼白的屍體。

那不是他的故友，只是一個殼。

真的讓他感覺到"這人已經死了"，

恐怕就是瞻仰遺容的此刻。

「人生比不上一行的波特萊爾」

他腦中閃過故友經常引用的一句話。

回憶起帶著三分浪漫情緒這麼說的故友，

他不禁想：

「所以這樣你滿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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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故友的遺願，

來賓們將一張寫給故友的小卡，
放進尚未入殮的棺木中。

他準備將小卡放進棺木時。

發現棺木中的枕頭旁放著幾本日本小說，

封面泛黃、頁邊因為經常翻閱而捲曲了起來。

看著封面上的作者肖像，

他有種看見殺人兇手的義憤。

參加喪禮的人不多，

只有一小疊卡片放在枕頭的一側。

法師仍在念經，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此時司儀來到他身旁，

和他確認代表致詞的細節。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

故友與妻子都希望他能在喪禮上說點什麼。

他摸了摸懷中徹夜寫成的致詞稿，

重新順過一次其中的內容。

但致詞稿最重要的開場白仍遲遲未決，
他苦惱地想著。

此時

平板的誦經

來賓的啜泣

車輛的噪音

家人的哭聲

司儀的朗讀

「人生比地獄更像地獄」

他猛然想起那日本作者的另一句話。

於是他將手中寫著「他英年早逝」的致詞稿揉去。

在司儀的示意下，他走上台，環視現場

幾秒鐘的靜默後，開口道：

「他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