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華燈初上,一抹餘暉照進室內,
大門寬敞,人們進進出出,
長長的身影不時投向大廳。
大廳約可容納四五十人,
擺著十來張大小不一的長椅。
椅上鋪著厚重的羽毛、絨巾,流蘇垂地。
椅上鋪著厚重的羽毛、絨巾,流蘇垂地。
來賓們或坐或躺、輕聲談笑。
洗石子地板用油脂細細打磨,光可鑑人。
正是向晚時分,
兩側的燈台陸續點燃,
搖曳的燭火帶來歡愉的氣氛。
侍者端著高腳的大碗盤來來去去,
裏頭盛滿肉凍、水果、
新鮮蔬菜、和整塊整塊的肉類。
新鮮蔬菜、和整塊整塊的肉類。
一個鑲金大碗放在主座前方,
兩名少年站在一旁,手捧陶壺往裏頭倒著。
淺紅色的液體汨汨流入,香氣四溢。
許多來賓不禁停下了發言,
盯著那流出的液體,眼神帶著幾分渴望。
二、
宴會已經開始了,
主人將大碗中的酒用瓢子取出,
注入一旁的酒壺,勾兌了適量的清水,
由少年們一一分給場中的賓客。
主人念著禱詞與祝酒詞,
眾人神色肅穆的複述。
形式完成後,主人簡單的歡迎賓客,
大伙笑顏逐開,各自在廳中飲酒、談話。
主人和這個人談談、對那個人點點頭、
不時吩咐侍者幾句,流水般來去在廳中。
只見主人不時看向仍敞開著的大門,
等待著什麼似的,熱切而擔憂的眼神。
沒多久,一道身影阻住大門,
穿著白色長袍、衣襬著地的老人跨進廳中。
光禿而渾圓的額頭上散著幾絲白髮,
眼睛突出似金魚,蒜頭般的鼻子掛在眼睛下面。
嘴唇紅潤而厚實,泛黃的牙齒有點鬆散。
若不是從那金魚眼中散發洞澈人心的光芒,
否則看起來只是個滑稽的糟老頭。
隨著他的登場,
靠門較近的幾個賓客紛紛向前,對他行禮,
熱切的邀請他入座。
主人如釋重負地趨前,
挽著那人的手,親熱地將他帶往上座,
吩咐一旁的少年上酒。
三、
「老師,您終於來了,我正擔心著您呢。」
「我忠實而親愛的朋友,
下次您若將邀請函親手交給我,
而不是交給我的太太,
想必我就能夠準時與會。」
老者就座,一面說著。話音甫落,
身旁熟知師母脾性的來賓一陣輕笑,
主人有點侷促的搔頭,將酒端給老者。
老者淺抿一口,對主人說:
「二比一嗎?想來您今日務求盡興啊。」
主人略感意外的笑道:
「沒想到老師也擅長飲酒,
摻了多少水您一喝就知道?」
旁邊一名身著華麗輕紗、
頭髮散發香膏氣息的中年仕紳突然插嘴:
「堂堂大學問家當然知道囉,
否則還怎麼當人"老師"嘛!」
揶揄的口氣令主人皺了皺眉。
老者調整一下自己的坐姿,
指著主位前的大酒碗道:
「看到酒碗旁的陶壺沒?酒壺四個、水壺八個;
我不擅長飲酒,只是擅長裝腔作勢。」
語畢,向插嘴的中年人點點頭,露出微笑。
那中年人帶著一種被挑釁的怒意,出言道:
「你不懂飲酒?那讓你喝了還真可惜,
這酒來自西厄斯島(Chios),是最頂級的葡萄酒。
每壺可是要價兩德拉克馬(drachma)啊! 」
主人正欲出言,只見老者又輕抿了一口,道:
「您對酒價還真是熟悉,是哪戶人家裡的帳房嗎?」
那人彷彿受到什麼污辱似的正待發作,主人連忙道:
「老師,這位是本城三代護民官的的望族,
你們還沒見過吧?」
中年人大手一揮,傲慢的道:
「欸~別逢人就提我們三代護民官的家族歷史,
我最恨人仗勢欺人了。」
主人有點唯唯諾諾的點點頭,
對老者使了個「別與他爭了」的眼色。
老者又嚐了一口,說:
「那您真是家世顯赫啊...
對了,您剛剛說這酒是...?」
「這酒是西厄斯島的特產,
澄清的酒色、圓潤的口感、飽滿的香氣,
是葡萄酒中的王者、無可挑剔!」
中年人將問句視為老者退讓的信號,
樂得夸夸其談。
樂得夸夸其談。
「是嗎?聽來真不錯。我這種窮人對這不熟悉,
不知道世上還有哪些了不起的葡萄酒呢?」
老者看著中年人,神情認真地發問。
「太多啦!
科克涅斯(Cicones)的伊斯馬洛斯(Ismaros)、
科克涅斯(Cicones)的伊斯馬洛斯(Ismaros)、
雅典東邊的萊斯沃斯島(Lesbos)、
東南部的納克索斯島(Naxos),
東南部的納克索斯島(Naxos),
每個都是傑出的葡萄酒產區,要價不菲,
你這樣的人沒聽過也很正常。」
你這樣的人沒聽過也很正常。」
中年人如數家珍的說著,神情高傲。
「這樣啊!那麼說來,
伊斯馬洛斯的葡萄酒風味一定很傑出吧?」
「那還用說,那圓潤的口感、
飽滿的香氣,結構緊緻,
飽滿的香氣,結構緊緻,
只要喝一次就永遠忘不了。」
「萊斯沃斯島的酒呢?想必也很出色吧?」
「自然,那可是我的最愛。
口感...口感很柔軟、香氣也很...強烈...」
「納克索斯島呢?」
「反正就是那樣啦!
跟你這鄉巴佬說再多也不明白。」
跟你這鄉巴佬說再多也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才問你嘛。
托你的福,我現在知道這些葡萄酒一模一樣,都是
『酒色澄澈、口感圓潤、香氣飽滿,結構緊緻』。」
「不不不,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單純,
它們之間都有所不同。」
它們之間都有所不同。」
「喔?那麼是哪些不同呢?」
「這...總之是有細緻的不同。」
「您說有細緻的不同,卻又不肯與我們分享,
如此藏私只怕不適合吧?」
「我當然很願意分享!
只是箇中差異若非親身喝喝看,
怎樣也說明不了的。」
「原來是無法言喻的知識,那確實不能苛責您了。
話說回來,剛剛提到的產區,您想必都喝過囉?」
「當...當然都喝過囉,難道我會信口開河嗎?」
「不愧是歷史悠久的望族啊。
那麼科斯島(Kos)、門得(Mende)所產的酒,
您想必也聽說過吧?」
您想必也聽說過吧?」
一旁的主人有點意外的發言:
「啊,這我聽過!那些也是傑出的葡萄酒產區,
真想不到老師您也知道呢!」
中年人看了主人一眼,說道:
「我當然聽說過,這是基本常識吧。」
老者滿意的點點頭,問道:
「那麼您喝過嗎?」
「咦...」
「喝過嗎?還是沒喝過?」
「葡萄酒產區那麼多,我哪能全部喝過呢!」
「所以是沒有喝過囉?」
「是又如何?」
「那我就覺得奇怪啦.......」
老者雙手抱胸,露出苦惱的樣子。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中年人有點不安的追問道。
「您剛剛說"西厄斯島產了最頂級的葡萄酒"...
可是明明還有其他優秀產區您沒有喝過,
怎麼知道西厄斯產的是最頂級的葡萄酒呢?」
「這種事...是常識吧!?」
「世上哪有什麼事情是常識呢?
您想必有理由才這麼覺得吧?」
「我...我是聽其他見聞廣博的專家說的。」
「喔?您是聽其他人說的?」
「沒錯,那些人四處旅行,喝過許多了不起的美酒,
他們一致推崇西厄斯島的葡萄酒是其中的翹楚。」
「那也不太對勁啊...」
老者歪著頭,神情疑惑,
一口飲盡杯中酒,道:
一口飲盡杯中酒,道:
「您剛剛說過這種事得親自體驗才能了解吧?」
中年人臉色一變,支支嗚嗚:
「那...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
「我相信專家的評價。」
「為什麼?」
「因為這些專家...我剛剛說過了,見聞廣博。」
「我同意啊,這些專家見聞廣博。
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所以我不用親自體驗,
也能相信這些專家的判斷啊!」
也能相信這些專家的判斷啊!」
「這可真奇怪,突然又不需要親身體驗了...
這樣變來變去挺難辦的啊。」
主人興致盎然的站在一旁聆聽,
一面將老者的空杯添滿。
一面將老者的空杯添滿。
「這點就先算了,話說回來......
您既然認同專家對於西厄斯酒的評價,
想必也知道所謂『頂級』葡萄酒的定義吧?」
「定義?....什麼定義?」
「您這麼反問我可就傷腦筋了...
你說西厄斯酒是頂級葡萄酒,
就表示您一定知道何謂頂級葡萄酒吧?」
「我當然知道!所謂頂級葡萄酒就是...就是...」
「『酒色澄澈、口感圓潤、
香氣飽滿,結構緊緻』?」
香氣飽滿,結構緊緻』?」
「正是!我剛剛就說過了!」
「很多種葡萄酒您都是這麼說的呀!」
「可是西厄斯酒...不一樣...」
「看來咱們又回到原點了。
我同意您說的:這種事只有親身感受才知道、
也同意您所謂的專家值得信任。
但是您既然說西厄斯酒是『頂級葡萄酒』,
卻說不出什麼叫做『頂級』,這也太奇怪了吧?」
「這......」
「先有本質才有現象,
您一定是知道何謂『頂級』才能這麼形容吧?」
「......」
「沒關係,假設您不知道,您的專家怎麼說的呢?」
「.......」
「您保持沉默還真是令人困擾,
若不是貴家族歷史悠久、聲望卓著,
我簡直就要懷疑起您對葡萄酒究竟了解多少了呢......」
老者淺嘗一口酒,帶著幾分遺憾的道。
「你...你這老頭有什麼資格這樣質問我!」
中年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猛力起身,對主人道:
「抱歉,我身體不舒服,告辭了!」
轉身,中年人拂袖而去...
四、
「老師,您將我重要的客人氣走了...」
「這可真是冤枉,
我以為他願意分享,所以向他發問。
我以為他願意分享,所以向他發問。
天地良心,我可真不知道他為何離開呢!」
「大概是因為他沒想到老師您也懂飲酒吧?」
「誰不懂飲酒呢?
話說回來,什麼叫做懂飲酒呢?」
話說回來,什麼叫做懂飲酒呢?」
「得了得了,老師,我投降。
來,敬您這杯,代表我的謝意。」
「謝意?」
「那傢伙要我替他家的狗寫傳記,
我想教訓教訓他。」
我想教訓教訓他。」
「......你的意思是.......」
「老師,您別見怪......
否則我為何安排您坐在他旁邊呢?」
Fin.
「老先生,您好。」
「嗯?您好。」
「我剛剛無意間聽見您和那位先生的對話...」
「喔,失禮了,有什麼指教?」
「聽到您說的『先有本質才有現象』,
我很感興趣。」
「喔?」
「我有些心得,想討教於您。」
「客氣了,您怎麼稱呼...?」
「阿里斯頓(Ariston)之子-
亞歷斯多克里斯(Aristocles);
亞歷斯多克里斯(Aristoc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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