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瑙斯(Manaus)的大街上有間麵包店,
麵包出爐時,濃郁而悠遠的香氣隨風而散,
引得街上行人飢腸轆轆,前仆後繼。
麵包店老闆是個圓頭大耳的壯漢,
手藝了得,經驗豐富,麵包頗受歡迎。
可惜正如愚拙的外表,
他不是個生意料子。
食材價格飛漲、他又不願偷工減料,
加上巴西近幾年的不景氣,
他被迫在麵包店後面經營點小副業。
馬瑙斯是亞馬遜河流域最大的都市,
成為鸚鵡和各種珍稀生物流通交易的轉運站。
他深夜從盜獵者手中將鸚鵡買下,
隔天中午轉賣給走私外國的大盤商,
賺點蠅頭小利。
又是麵包出爐的時刻,
濃郁的香氣飄進屋後的小房間裡,
麵包味混合了飼料、排泄物、房間的潮濕霉氣,
上百隻塞在鐵籠中的鳥兒吱啾連連,吵聲震天。
牠們彼此踐踏、相互爭奪,
年幼的、體質衰弱的、形單影隻的,
活不過待在房裡的短短一天。
大盤商將鳥放上貨運車,走了,
麵包店老闆挽起袖子,
打理起散落在地的數十隻鳥屍。
「你們不覺得這麼做很殘忍嗎?」
一名年輕的旅者偶然間向老闆問起。
「你手裡拿著的肉乾不也是動物屍塊嗎,
你就不覺得殘忍?」
麵包店老闆粗魯卻溫和地笑著說。
「我的意思是,這些鳥本來好好地待在叢林裡,
我們莫名其妙把牠們抓出來,賣到世界各國...
這說不過去吧?」
旅者畢竟年輕氣盛,繼續追問著。
「你說的也對...」
麵包店老闆側頭想了一下,
拿起一塊隔夜的麵包,說:
「去年生意不錯,
這條街上開了四家麵包店...」
話題突然換了,旅者默不作聲,疑惑的看著老闆。
「今年才過了一半,
四家麵包店倒到剩我這家...還常常滯銷。」
「我做麵包,是為了人們想吃,人們想買而做;
人們不想買,麵包店倒閉,就沒有人做麵包。」
「鸚鵡被賣掉,是因為有人想養、有人想買;
人們不想買,走私商倒閉,就沒有人會去抓鸚鵡...」
老闆手中的麵包被揉成一小團,
掉出許多乾燥麵包屑。
「這分明是遁辭,只是推卸責任而已。」
旅者看起來很憤慨的樣子。
看著年輕的旅者,
老闆搔了搔自己的圓鼻子,笑著說:
「你要不要吃點麵包?今天還剩了不少。」
台北城郊某間麵攤,
門口一隻七彩斑斕的鸚鵡在站架上,
守著一盆飼料、一碗有點混濁的水。
中午,麵攤的生意熱火朝天,
陽光毒辣,等待的人們尋找遮蔽之處。
鸚鵡腳上一條鐵鍊,
在很小的行動範圍內,
用樹蔭遮住自己不到三分之一的身體。
那鸚鵡沒有叫、沒有振翅、沒有睡覺,
睜大眼睛,看著人群。
牠無事可做
牠無事可做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就這麼站著
旅者看著鸚鵡,
從牠眼中閃過一絲熟悉的、漠然的情緒。
旅者發現自己並不是同情這遠渡重洋,
只是為了讓人豢養,了無生趣的鸚鵡。
而是哀嘆從那乙太中,
因著受精復活的、曾已死去的人們,
我們回到人世,然後就這麼活著。
就這麼活著
就這麼活著
就這麼活著
就這麼活著
就這麼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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