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收容所

我與愛子漫步在公園中。

假日午後，孩子們奔跑在草地上，
間或發出嬉鬧的驚叫聲。

一對對父母時而擔憂的出言制止

但彼此談及自己的子女時，

臉上仍露出滿足的笑容。

非常美的畫面，

我不禁將愛子的手握得更緊了點。

前方的草坪上似乎有一群人圍著一塊區域，

不時傳來歡笑與驚呼。

我好奇地拉著愛子往那兒走去。

原來是收容所和動物保護團體合辦的例行展覽，

將收容所中的動物們帶出來與民眾互動，

順便增加牠們被收養的機會。

此時，從人群中鑽出了一隻大狗，

嬌憨的往我們這裡跑來。

毛茸茸的耳朵、額上的金色細毛、圓滾滾的晶亮雙眼，

是隻漂亮的黃金獵犬，

牠繞著我的褲管來回嗅嗅，時而對我友善的搖著尾巴。

也許是因為我家中養著狗，身上的味道似乎很吸引牠。

愛子開心得不得了，

伸出手在狗兒的頭上輕輕地撫摸著。

對照黃金獵犬那寬廣的前額，更顯愛子雙手之纖細。

白玉般的手指映在金色的軟毛上，

伴隨响午斜陽，竟讓我覺得有點刺眼。

「好可愛啊！」愛子蹲在牠身邊，抬起頭看我。

「你不摸摸牠嗎？」

我笑著搖搖頭。

「哦～～我知道，原來你怕狗！！」

愛子露出「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促狹地看著我。

我好氣又好笑的回答：

「我們家從小就養狗，怎麼可能會怕狗呢？」

「我只是，不喜歡和流浪狗太過親熱而已。」

愛子歪著頭，似乎在等待我說下去，

但手也沒離開過黃金獵犬的額前，

狗兒半瞇著眼，很享受的樣子。

「因為從小養寵物，所以我會特別留意路上的流浪貓狗。」

「流浪貓總是獨來獨往、離群索居，看起來很有尊嚴。」

「流浪狗卻完全不同。」

「我經常在路上看見流浪狗走在陌生人的後面」

「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那表情好像在說：『你們看！我也是有人喜愛的唷！』」

「每當看到這種情景，我總是覺得格外心痛。」

「既然沒有辦法幫助牠們脫離流浪，

我索性不與牠們親近，不要給牠們虛偽的期望」

「所以我從不和流浪狗玩耍。」

我一面回想著，一面緩緩的說。

愛子並沒有打斷我，她專注的看著我，一面搔著小狗的下巴。

「妳知道這些狗每12天就會安樂死一輪嗎？」

「現在這些和孩子一同嬉戲的小動物們」

「三四天後絕大多數都不會留在這個世界上」

「你看牠們現在多開心啊？」

「我們這些人，來了、玩了、拍照了、走了，牠們死了。」

「牠們的生命只供我們娛樂了一個下午。」

「我知道，不這麼做，牠們生還的機率更小。」

「只是每當我看見這麼開心的小動物和這麼開心的人們」

「就忍不住痛恨起我們的偽善。」

我看著眼前的瑪爾濟斯舔著小女孩的臉，害她咯咯發笑。

年輕女孩將臉湊在一隻可愛的米克斯旁，舉起手機自拍。

米克斯趴在地上，穩重而略帶好奇地盯著鏡頭。

「妳知道牠們居住的環境嗎？」

「狹窄、汙穢、疾病橫行、缺乏食物和照料，

我甚至曾經聽過野狗相食的慘況……」

「被關進收容所，牠們的一生等於結束了。」

想起家中的老狗，我竟有點哽咽起來。

回過神，

發現自己似乎過度感傷的我，

將視線轉回愛子身上，正準備為這種悲傷氣氛向她道歉。

卻發現她眼中泛著淚光，癟著嘴，泫然欲泣的看著我。

我連忙安慰著她。她開口，哽咽的說：

「我覺得……你真的…….好愛護這些小動物……」

「你不在意自己的狀況……還能那麼關心牠們，
我真的好感動…….」

「自己的狀況？」

我問。

愛子滿含淚光看著我，
握住了我的右手。


那一剎那


我看見自己趕著擁擠的公車、捷運，

坐在狹窄的辦公室隔間，從白天到黑夜。

計算著中餐、晚餐、早餐的金額，

縮衣節食，規劃著生活費。

擔心著身邊的人是否會算計自己、

又或者自己是否該算計別人，

過著同類相食的生活。

領著微薄的薪水、肩負生計的重擔，面對生命的艱困。

活在這個世界上，等待永遠不會來到的真正的幸福

一回神


愛子看著我愕然的臉，抽泣道：

「你沒有因為自己的狀況，
失去對其他生命的關懷，

仍然那麼在乎這些小動物們。」

「我真的好以你為榮。」

愛子說著，晶瑩的淚珠滴落在她白皙的雙手。

金色的獵犬把下巴靠在她膝蓋上，似乎在安慰著她。

我的視線也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