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5日 星期五

相思一尊酒,今日盡君歡:宋元時期的葡萄酒釀造





晉州大地,十里平洋,廣袤的黃土高坡向外開展著,舉目所及一片金黃。

忻州,是遼闊高原之上僅見的一枚明珠,厚實的土牆圍繞著居室,行人熱絡地在城中走動。由於位於東西向交通的樞紐地帶,來自西域與江南的商賈們雲集於此,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忻州大街上的黃金地段,酒樓茶館林立,是達官貴人、市井小民們忙裡偷閒之處,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之人雲集在此。




酒樓中,兩名男子執杯談笑著,雖然身著布衣,但兩人言談舉止間散發一股悠閒而傲然的文人氣息。






只聽那年輕男子開口道:「遺山前輩,聽說您最近忙於輯纂前金掌故。大元既立,保存前金事蹟刻不容緩,晚生非常期待《中州》、《南冠》兩書付梓呢!」

被稱作遺山的男子回答:「所謂『文以載道』,編《中州》、《南冠》,不僅是為了保存我前金文化,更重要的目的,乃藉編史光我大金士人氣節。今元廷大勢底定,吾等一介文人,未能殺敵以報國,也只能舞文弄墨、聊表心意。」語畢,遺山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續道:




「光甫賢弟有所不知,在大金初亡、元朝代之的數年間,我深感讀書誤人之多,國家面臨危機時,吾人自詡滿腹經綸竟束手無策。現在的我,寧可把時間花在確實有益的事情上。晴耕雨讀,述而不作,亦是天下樂事。」話雖如此,遺山的表情卻不似他的話語那樣灑脫,帶著一絲微弱但沉重的無奈,遺山凝望著手中的茶杯。

看著自己無意間又勾起了遺山的故國愁思,光甫連忙提起了自己的故鄉見聞,想讓遺山稍解憂愁:「說到耕作,我們老家安邑縣種了許多葡萄,一直以來鄉里們都是拿來現吃,或是曬成乾賣到外地去,偏偏沒人想到拿來釀酒!」一面說,看見性好杜康的遺山饒有興趣的聽著,似乎在期待他說下去。光甫自忖得計,繼續說道:




「幾天前,我和老友仲祥到園裡摘了些葡萄,照著他老家釀黃酒的方式,摻了些大米進籠裡蒸熟,然後靜置數日,待其釀造。結果你猜怎麼著?釀是釀成了,但是喝起來那個味道真是……古人說:『好酒應該甘甜而不膩口,清爽而不性寒』,顯然我和仲祥的作品是完全達不到這個標準啊!」沒有注意到遺山搖頭苦笑,光甫熱烈的談著這次失敗經驗。


遺山呵呵笑道:「西域所言的『葡萄酒』,是以葡萄原果直接釀成。照您這樣摻了大米進去,那就成米酒了,哪還有葡萄酒的風味呢?天地有化成之力,你將葡萄蒐羅裝罐,它自會釀出酒來,不需要另外加上酒粕或是蒸熟。吾人只需要在旁守護,不使灰塵掉入、蟲鼠取食即可。」




光甫有點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好像突然想起似的說:「前輩說的有道理啊!我聽家裡人說過:貞佑年間,隔壁村鬧匪盜,大夥為了逃難四處流散。若干時日後回到家裡,發現偶然放在甕上的竹篩裡的葡萄全都乾了,汁液流入甕中,酒氣四溢。人們大膽拿來一試,竟然是出色的好酒!原來是時間久了,果實腐敗,自然會形成酒液。剛剛聽前輩談起,才讓我想到這件事情。很多當地的文人有感萬物造化之妙,寫了不少歌詠感懷之作呢!」

遺山點點頭,也談起自己的見聞:「我曾經聽從西域回來的商人說,遙遠西方的大食國會刻意將葡萄汁榨出來,封在甕中埋進土裡。雖然沒過多久就會釀出酒來,但是當地認為陳放越久越好,有些人甚至日積月累,在土中藏了千斛以上!正好和您剛剛說的一樣。」

看見遺山顯然已經完全忘記了沉重的喪國之痛,光甫不禁讚嘆起自己轉移話題的反應之快,怡然的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小口。

看著神態自得的光甫,遺山道:「所以說,事物不分大小,其中蘊含的道理,總有突顯出來的時候。掩蓋的事,沒有不露出來的;隱藏的事,沒有不被人知道的。這些道理或明或暗,何時被發現,絕非偶然而成,冥冥中自有其因。」喝了一口茶,遺山接著說道:




「你看,大食與安邑何止萬里,貞祐迄今又何止百年,有此放諸四海皆準之理…那怕就為了這個 字,也足以令我們一賦以誌之。」遺山無限感懷的說罷,閉眼沉吟

從遺山口中吟詠而成的賦文,此時光甫聽來格外清晰...



「焦土已經三月火,殘花猶發萬年枝」


多年前的某日,元人進入安邑城,姦淫婦女、殺人無數,臨走前一把火,僥倖未被搜出的漢人被一網打盡,葬身火窟。




「澗壑風來號萬竅,盡入長松悲嘯」


城破當夜,光甫和家人失散,逃入城外山林之中。夜深,凝聚的露水自石壁一點一點地滴在他顫抖的背上。駐防的元兵在山裡尋找著逃亡的漢人,冷風從他汗濕的身上吹過;蟲蟻咬噬著他白皙的肌膚,光甫連呼吸都不敢。整夜,只聽見微弱的蟲鳴,與寒風不間斷的呼嘯。


「少年鞍馬適相宜,從軍樂,莫問所從誰...
歸期猶及柳依依,春閨月,紅袖不須啼」

疲倦和飢餓侵襲著年少的光甫,已經數不清多少元兵從他身邊飛馳而過。正午時,他回到安邑城中,眼前盡是焦黑扭曲的建築與肢體,他不禁跪在地上嘔吐了起來,想起自己的家人,流下了不甘的淚水。

這時,他才注意到一名面貌精悍而斯文的騎士正立馬站在他身後,沉默地看著這片廢墟。


「你,住在這?」騎士問了

光甫點了點頭

「你的家人?」騎士又問

光甫此時再也承受不住,放聲大哭。

那名騎士沒有安慰,也沒有制止,就這麼看著泣不成聲的他。感到一隻堅定而有力的手放在他身上,光甫才發現騎士不知不覺下了馬。

騎士盯著他,緩緩開口:「年輕人,何必流淚呢?」




光甫疑惑的看著騎士,淚眼矇矓。

騎士用眼神示意他上馬,再度開口:「跟我來吧,你可以親手為爹娘報仇。」




光甫點點頭,疲倦的他隨著馬背的震動緩緩睡去。只看見騎士牽著馬,走在前面,閃過了路上的每一個顛簸......

那是他與遺山的第一次見面。

他從往事中驚醒,這才發現,擺脫不了故國之思的,其實不只遺山而已......

街市依然熱鬧、茶樓依然嘈雜,忻州曾是大金的忻州,也是大元的忻州。

只是在忻州裡的兩個人們,不知道自己如何曾是大金的臣民,也是大元的臣民……


元好問,<秋林野望>詩成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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