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盆果醬的甜酸氣息,與 H.Upmann 特有的香薰,
注意到左岸礫質壤土那種堅硬基調了嗎?
其實那只是迷彩。
照我的判斷,這支酒是67年右岸的Chateau Idiotie。
雖然採收前兩周的艷陽讓酒變得格外強壯,
乍一聞以為是左岸酒,但你仍然能在那絲生青味中,
感受到採收前一天的滂沱大雨。」
大師晃著杯,淺酌一口,
侃侃而談,神態從容而自信。
主辦人將最後一支蒙瓶的黑布掀開,
有點斑駁的酒標上寫著"Chateau Idiotie 1967",
全場賓客不禁驚呼。
主辦人搔搔頭,笑道:
「不愧是大師,我本來對這支酒很有信心的呢...
不知道多少行家都栽在那左岸風格的迷彩上。」
大師笑了笑,回答:
「哪裡,我也差點被騙,
多虧撲鼻而來的青椒氣息提醒了我。」
「撲鼻而來?我什麼也沒聞到啊!
大師,您大概是機場緝毒犬投胎吧!」
主辦人的妻子笑道,引起眾人一陣莞爾。
「如同大多數的技能,品飲技巧可以訓練,
但要到神乎其技的程度,還是得仰賴天份。」
大師聳聳肩,晃著手中的杯子,續道:
「幸而,品飲能力有高有低,
但能夠享受葡萄酒歡愉的喜樂之心,
卻是放諸四海、人人皆有的。」
「說得好!讓我們為大師舉杯,
讚美他的神乎其技!也讚美上帝賜與的葡萄酒!」
主辦人與眾人高舉酒杯,
大師一面回禮,一面含蓄笑著。
世界上有很多葡萄酒大師,但他不一樣。
從出道以來,他沒有犯過任何-請注意-
任何一次錯誤。
他的腦袋彷彿一座巨大的調料櫃,
所有的氣味分門別類,供他隨意取用。
熟知全球各處的風土條件、年度氣候、酒款特色,
談笑風生間,便將一支酒的前世今生看得清清楚楚。
更重要的是那無懈可擊的靈敏度,
與他較勁盲飲而敗下陣的其他大師如此形容:
「這個怪物簡直能以分子為單位辨識氣味」
他是一個盲飲大師,謙虛、親切,
人格與品飲能力都已臻完美的盲飲大師。
不過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此刻,他穿著醫院的白袍,
獨自坐在空無一物的病房裡,
思考著如何自殺。
一場突如其來的感冒,讓他在在床上躺了幾天,
各方送來的探病禮堆積如山,當然,大部分是酒。
出院當天,他隨手打開一瓶,躲著護士的目光,
和已成好友的病房眾人開了個小小的康復派對。
紅色的液體濺濕紙杯,
他深深一聞這久違的氣息:
黑色莓果紅色莓果香草可可雪茄盒青椒腐植土
-什麼都沒有-
他心頭巨跳,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又開了一瓶,
不動聲色的對著瓶口聞,
冷冽的空氣吸入肺裡,沒有酒味,
沒有醫院的消毒水味。
-什麼都沒有-
發現自己失去嗅覺,他眼前一黑
聽到突然的玻璃碎裂聲,護士跑進病房裡。
只見病人們遠遠躲開,靠著牆,面容驚恐。
鮮紅而濃稠的液體四處飛濺,伴隨著玻璃爆裂聲,
在護士雪白的制服上留下紅色斑點。
他站在病房中央,
尖叫著將擺滿床頭的葡萄酒砸向地板,
病房裡瀰漫著濃重的酒味,他大吼,語帶哭腔。
護士按下一旁的警鈴,
聞訊而來的警衛將他壓倒在地,
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檢查顯示,他的身體一切正常,
再高明的醫術也醫治不了沒有病的身體。
唯一能夠診出病徵的,是他的心理醫師,
由於強烈的抑鬱和自殺傾向,
他被送進精神病院,暫時接受觀察。
他的家人、學生、同道並沒有拋棄他,
每天總有不同的人來拜訪,
溫和勸慰、熱情打氣。
他的妻子在他發瘋後什麼也沒說,
每次來訪,就只是溫柔的抱著他,唱著家鄉的小調,
此時他總是緊緊窩在妻子懷裡,不住的掉淚。
他瘋了麼?或是他沒瘋?
短暫的清醒中,
他強烈的意識到自己失去嗅覺的事實,
此一事實又逼他必須發洩一通才能忘記痛苦,
在清醒與瘋狂的折磨中,他只求早死早超生。
某日
他的妻子接到來自醫院的急電,
和他的學生、友人們趕到醫院,
心中作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到了醫院,眼前的景象令他們難以置信。
他和醫生坐在空無一物的病房中,
兩人拿著一杯紅色液體,聊著天,開朗大笑。
「黑醋栗、紫羅蘭,還有巴拿馬Geisha的馥郁香氣,
你們來得正好,這瓶酒開了四十分鐘了,
正要開始好喝呢。」
大師舉杯,對著妻子和學生們笑道。
妻子看向醫生,瞪大眼睛;
醫生聳聳肩,雙手一攤,跟著笑了。
他出院的那天,眾人齊聚,為他歡慶。
熟識的酒莊將他出生那年的珍藏酒款全部釋出,
一杯不少的替全場來賓斟滿。
如往日一般,他身著西裝,神態輕鬆的登台。
拿著酒杯,深深一聞,道:
「濃郁的藍莓氣息,
包裹著雪松、皮革香氣,表現纖細高雅,
這肯定是左岸Pauillac地區的Chateau la folie,
從陳舊的氣息來看......絕對是46年分!」
大師神采飛揚,看著手中的酒杯,信心滿滿的說。
短暫的沉默
隨即,眾人熱烈的鼓掌,
似乎在歡迎他真正回到他們之間。
遠處末座,一個年輕的侍酒師拿起杯子,輕輕一聞,
神情疑惑,往一旁的資深侍酒師看去,想說什麼。
「噓!」
資深侍酒師制止年輕侍酒師,
放下手中的白酒,跟著一起鼓掌。
在眾人的掌聲中,
大師聞著杯中液體,表情十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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